人生到处是假正经,难得傻兮兮


【洋灵】甜蜜蜜(上)

#最近更的有点儿勤……

#去年今日我入坑的日子,一年了……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李英超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温暖和煦的春天,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摸到随身听,第一次听那把动听甜蜜的女声,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心动的感觉。即使那悸动过去很久了,即使之后发生了太多轰轰烈烈和撕心裂肺,他还能记得,并清楚得描述出那时的感觉——

 

心脏骤停,然后剧烈跳动,像是崩坏的发动机,在脑中嗡嗡作响。快要死了一样,下一秒又得到重生。

 

他也记得那台蓝色的方块机器,和那盘白色封面没有字迹的磁带,是李振洋塞到他手里的。

 

跟着音像店的劣质音响哼了两句,他便踩着单车走远了。

 

+++

 

一九九零年,春天,东四十条胡同里一户不起眼的四合院里,红色的座机响了两声,女主人坐在一旁接了电话,姿势优雅地把话筒放在桌子上,叫在院子里和丈夫一起浇花的小儿子来接电话。

 

“振洋,小凡找你的电话。”

 

“来了!”

 

原本蹲着的男生站起身来,比旁边拿着水壶的中年男人还高半头,双手随意地在牛仔裤上蹭了两下,跑进主屋里接电话。

 

“洋哥出来出来,我的新家伙到了。”

 

“得嘞,你等着啊。”

 

挂了电话,李振洋拿起搭在皮质沙发上的外套,一边和母亲报备一边换上白色的球鞋,出了屋门又退回来,顺走了茶几上的半包红色的中华。

 

出了大院跑了几步就到了胡同口,一辆蓝灰色的奔驰车响了两声喇叭,李振洋眯着眼睛望过去,穿好了牛仔外套,拉开副驾驶钻了进去。

 

“大哥这次搞的这车不错啊。”

 

“我哥春节的时候都没回来,就冲着这笔大单子呢,瞧见没,我这大哥大,我哥友情赠送的。”

 

“不错啊凡子,大老板啦。”

 

李振洋前前后后看了几个来回,从口袋里拿出中华递给了卜凡一根。

 

“你爸知道吗这车?”

 

“知道,我说我借我哥的玩两天,大哥大这事儿可没说,你可别说漏了。”

 

“那哪儿能啊,去哪儿兜一圈儿?”

 

微微倾身过去,卜凡自己点着了烟,又按着打火机给李振洋嘴上的烟也点了。

 

“去王府井呗。”

 

这俩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李振洋比卜凡大两岁,俩人算是当时军区大院里的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了。李振洋他爸退休搬到了东城隐居,虽说院子不大,光看每天来拜访的人停的车,周围的邻居就都知道这里头住的是什么样儿的大人物。

 

但和卜凡家里不一样,李家格外低调,像这些个车啊时髦的家伙啊,李振洋他爸很少让他往家里带,但不代表他没实力有。家里两个姐姐,算上他妈,他也是从小被宠到大,大学毕业之后,仗着门路和人脉,给他安排到了司法部门挂职。

 

“我爸催我去部队呢。”

 

“你老子还没放弃呐,你都多大了。”

 

李振洋从车门兜里掏出卜凡的墨镜架在鼻梁上,老神在在地吐着烟圈,卜凡满脸的不高兴,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也不高兴。他爸也不是没想过给他扔到部队里锻炼锻炼好接班,结果家里三位女士哭天抢地的给他保了下来,可大哥去做生意的卜凡就逃不过他爹的魔爪了。

 

“比你年轻,有我爸这层关系,好像可以放宽到二十二。大爷的,熬过今年四月份,老子就是一条好汉了。”

 

“没多久了,不行你赶紧去深圳呆两天,你老子给你抓回来也过了四月了。”

 

“我得和我哥商量商量,哎,今儿北京饭店这么热闹呐。”

 

卜凡趴低了一点身子,看了眼饭店外头站着的几群老外,打了个方向盘,差点儿擦到正要过马路的一个穿裙子的姑娘。

 

“你瞎啊!”

 

把脑袋伸出车窗卜凡黑着脸骂了一句,女生有点委屈,但瞥见车头的标志,便拉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同伴。同伴是个男生,穿着鹅黄色的长袖衬衫,袖子挽到小臂处,头发黑黑软软地搭在脑袋上,眼睛大到可以看见里面闪动着的怒气。

 

卜凡看见女生的动作嘲讽地笑笑,“怎么还想找茬儿啊,借你俩胆儿吧。”

 

男生显然被激到了,甩开女生的手,往前两步站在拦住车的去处,一手扶在车头上。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明明是你差点撞到人。”

 

卜凡带着点儿不可思议的笑看了眼李振洋,李振洋冲他摆摆手,推开车门下去了。卜凡没料到李振洋会下车,愣了下也跟着下车了。

 

“我兄弟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我们留个电话,有什么不放心的联系我们。”

 

“我没事儿,没什么事儿,走吧,小李走吧。”

 

女生连忙摆手,男生瞪着他没做声,但也没退让,“你们得道歉。”

 

听到这卜凡暴脾气上来,抬手就想招呼上去,被李振洋拉了下来,从外套兜里掏出支笔和中华烟盒递给卜凡,“把你那大哥大号写上。”又恢复原来的姿势,微微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儿?”

 

卜凡还云里雾里不知道李振洋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但也乖乖地写好了交还给李振洋。

 

男生还瞪着他没回答他的问题,李振洋把烟盒纸塞在男生扶着车头的手里,男生刚要把烟盒纸扔掉便被女生制止。

 

“算了算了,我们走吧。”同时接过了那个烟盒。李振洋胸有成竹地笑笑,目送他们离开。

 

“哟呵,挺有血性啊这哥们儿。”望着走远的两人,卜凡靠在车门上戏谑地说,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哥你留电话给他们干嘛,看着就没什么事儿嘛。”

 

李振洋也拍拍卜凡的胳膊准备上车。

 

“没什么,玩儿呗。”

 

+++

 

再次见到那个男孩,是李振洋在原来的大学里溜达,男孩子只穿了件运动背心在打篮球,在一群挥汗如雨的男生里白的发光。

 

李振洋把一脚跨在自行车上,在刚抽芽的柳树下点了根烟,就靠在那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

 

有他爸的关系,他也不怎么正经上班,但算是得到家里的默许,他在卜凡大哥的生意上了投了些钱,那个年代内地人还不太知道股票证券,他已经在香港小赚几笔了,又花了点钱在朝阳区那边买了块地,他们总是能搞得来内部消息,说那边儿要开发了。

 

这天,他是来母校找大学时候哥们儿的,他们准备一起投资那块儿地皮。

 

他爸不给他配车,也不让他买车,卜凡在的时候偶尔给他当当司机,这回卜凡真的躲到深圳去了,他也就乐得把闲置的自行车骑了出来,别说还真有那么股青春劲儿。

 

男生们不一会儿就打完了,又晃悠了两圈,成群结队的抱着球往反方向走,木子洋把半根烟扔在地上,抬起穿着白色球鞋的脚碾了碾。

 

“小李!”

 

这声招呼地挺响亮,五六个男生回头了两三个,但只有一个脸上带着疑问和寻找的表情,李振洋朝那个方向挥挥手。

 

男生看了他两眼才好像想起他来一样,马上转过头去要走,李振洋又喊了一声,其他几个男生觉得有些奇怪。

 

“那人是不是叫你呢啊李英超。”

 

“没见过啊,师兄吗?”

 

李振洋没什么太大的优点,耳朵好使嘴管用,他听到议论声,便踏上自行车,慢吞吞地骑到那群男生身后,又轻声叫了一声。

 

“李英超,我叫你怎么装没听见呢。”

 

他伸手摁住他的肩头,脸上虽然还笑着,手上却还暗暗使者劲儿,这让李英超皱起眉头一脸不悦。

 

“你放手,我不认识你。”

 

“哎呀闹什么,哥不来跟你道歉来了嘛,走走,哥带你出去吃饭去。”

 

一听这个,同行的同学们也就没当回事儿,有的笑着和李振洋打招呼,还有的拍着李英超的胳膊说原来是你哥啊,那我们先走了。李振洋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你到底要干嘛,我们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说这话的时候,李英超往旁边挪了一步,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你没打过,不能保证那个姑娘没打过啊。我兄弟现在在深圳,没法回来,这不,我过来看看,你们是伤着哪儿了。”

 

那女生确实给卜凡打过电话,被卜凡套出话来骂了一顿,李振洋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自己母校的学生,便也借着这个和老同学见面的机会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有缘分。

 

说完意味不明的话,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眼里的神态让这个叫李英超的男生有些不舒服。

像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他没理会李振洋的话,转身要走。

 

李振洋跨着自行车,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拉,依旧使着暗劲儿,面上不动声色。李英超想要缩回胳膊,却奈何不敌对手。虽说李振洋没当过兵,但从小在大院里摸爬滚打的,小时候也跟着他爸的警卫员学过两下子,又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一般人还真不是他对手。

 

他伸着脖子凑到李英超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这个小学弟便停止了挣扎,又像刚见面那样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你再跟我横,信不信我在这儿亲你。”

 

把自行车扔在学校里,他还没放开拉着小学弟胳膊的手,虽说已是春天,落了汗小风一吹还是挺冷的,他能感到李英超有点儿抖,胳膊上也起了鸡皮疙瘩,李振洋还穿着牛仔外套,大中午的也确实有些热了。他突然停下,松开攥着的手,李英超刷白的胳膊上出现了两道红印子,显然他也没想到李振洋突然松手,就愣在那也没跑。

 

李振洋把牛仔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连带着抓上衣服和胳膊。走了两步,李英超才反应过来,空着的另一只手僵硬地把衣服甩下来。

 

“你到底要干嘛。”

 

“你赶紧给我穿好,别怪我没提醒你。”李振洋突然板起脸来用手指着他,种满柳树地甬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午休的学生,李英超敢怒不敢言,僵持了半晌,才用手握住掉了一半的衣服。

 

李振洋转过脸去,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咧嘴笑了笑,又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

 

柳絮开始飞起来,空气中好像都带着些甜味儿,不知道从哪来的。

 

赶着时间,李振洋迟到了一会儿才到和老同学约好的食堂包间里,一进包间,不仅李英超愣住,包间里的几个人也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李振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事儿,自己人,咱们说咱们的,他吃口饭。”

 

按家世背景来说,在座的人谁也不敢和李振洋说个“不”字,但他们也都是有点儿身份地位的,整个气场和氛围让还在象牙塔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李英超不敢说什么。他也能看出来这一群精英里,李振洋应该是说了算的那个。

 

他坐在李振洋旁边听他们说生意和地皮的事儿,似懂非懂的只觉得是很厉害的大事,虽然他们也会学些书面上的理论,也有同学会讨论当下发展的情况,但那也是纸上谈兵的皮毛,所以看到李振洋和之前痞里痞气样子截然不同地侃侃而谈时,他有些不敢相信。

 

李振洋当然发现,坐在一旁默默喝水的李英超会低头偷看他的球鞋和牛仔裤,再偷偷看其他几个人的皮鞋和西装衬衫,他暗自挺了挺后背,在聊完正事之后,把手放在李英超手背上拍了拍。

 

“你多吃点儿肉。这几位都是我的老同学,也都是这个领域厉害的人物,以后我弟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靠哥儿几个帮衬了。”

 

几个人默契地互相看看,说着“不敢不敢”,“必须必须”,也都懂了李振洋话里的意思,毕竟能带着来参加这种机密的讨论,关系应该匪浅。整个包间里也只有马上把手撤到桌子底下的李英超没明白李振洋话里的意思。

 

几个人吃了几口便识相的先走了,只留下两人对着满桌的菜,李振洋还慢吞吞地吃,偶尔给李英超夹菜,见人都出去的李英超却撂了筷子,把外套脱下来塞在李振洋怀里,起身要走。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我有课。”

 

听他问完,李英超竟然站在原地没敢动弹。从小城市考到首都来,涉世未深的他没太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在大学里这半年多,他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很多事情,不是他原来想的那么单纯。比如眼前的人。

 

“去吧,好好上课。”

 

出乎意料的,李振洋笑着让他走了,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李振洋放下手里的筷子,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喝了口龙井压了压,他抓起扔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放在鼻尖前闻了闻。

 

他没猜错,这小子,挺有意思的。

 

+++

 

从那次起,隔三差五的,李振洋总会来学校里溜达溜达,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少,想打听点儿什么易如反掌,没几天,他就出现在李英超上课的教学楼外头了。

 

他站在门口,背后靠着黑白相间的石英墙砖,来往的人都会往他这儿瞟几眼,他也会回看过去,直到发现同样看见他的李英超和同学道别又往楼上跑的时候,他无奈地摇摇头,几步追上去也跟着上了二楼,拐弯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上上次和李英超一起在王府井的女生。

 

那女生停下来有些惊讶,想说什么,回头看看在拐角处消失的李英超,又看看只瞥了他一眼的李振洋,眼里带了些怒气跺着脚跑下了楼。

 

在侧楼梯二楼半的地方,李振洋一步迈上三个台阶抓上了李英超的衣服。是王府井那件鹅黄色的衬衫,整整齐齐地塞在灰色的裤子里,被李振洋这么一拽,衣服后襟从裤子里窜出来散开来,李振洋能稍微看见一条缝里他新鲜的皮肤。

 

被大力往下拽的李英超失去平衡险些摔倒下去,李振洋另一只手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稳,面红耳赤地瞪视着罪魁祸首。

 

“好像每次你见到我都这么瞪我,你和我有仇啊?”

 

“我不想认识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啊。”李振洋侧过脸去笑了一声,抬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你是不是觉得你每次见着我就跑,能跑掉啊?”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李英超甩了甩后背,妄图甩掉李振洋抓着他衬衫的手。

 

“我要干嘛你不知道?你怎么考上大学的。”

 

李英超抿着嘴巴不说话,没承认也没否认。李振洋知道他是聪明的,他没否认就说明他在权衡利弊,或是在思考到底怎么才能甩掉他。

 

“我怪无聊的,你跟我玩儿去吧,下午没课了吧。”

 

李振洋当然知道他下午没课,李英超当然也猜到李振洋早就应该知道他的行程了。

 

从学校后门出去,李振洋轻车熟路地往公交车站走,李英超四处看看,也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走。李振洋知道他想什么,他在想李振洋这样的人怎么还会坐公交车。

 

“带钱了吗?”

 

“没有。”

 

“有月票吗?”

 

李英超把裤兜里的纸片往里塞了塞,摇了摇头,“没有。”

 

李振洋站得位置背着阳光,他个头高一些,头正好挡住阳光照过来的角度,逆着光哼笑了下,他也没继续追问,从口袋里掏出张整票捏在手里,刚一上车就递给了售票员。售票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把包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发现还是没办法找开这张票子,脸变得通红。

 

“不用找了。”李振洋微笑着和他说,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好人。

 

那个年代坐公交车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尤其在学校这边,他们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李英超抓着摇摇晃晃地扶手,面色凝重地望着外头的街景,李振洋抓着他旁边的扶手把头靠在弯曲的胳膊上,盯着李英超挂着并不好的脸色的侧脸。

 

一个急刹车,毫无防备的乘客们东倒西歪,李英超完全没站稳往旁边倒了一下,一脚踩在李振洋布鞋上,刷白的鞋面印上了半个黑脚印,这让李英超突然有些局促起来。

 

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不好意思”,他把头扭向另一侧。李振洋低头看看自己的鞋,也没生气,把另一只手伸过他的脖子后面,绕到了旁边的扶杆上,形成了个直角的半封闭空间。扭头过去的李英超看见他的手出现,紧锁着眉回头瞪了他一眼,想要绕到扶杆的另一边,被他制止。

 

“不准动。”

 

他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果然李英超没再动,却也不把头扭过来。他不太在意,保持着说话的姿势,鼻尖能闻到李英超头发上和身上的味道。和那天外套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可以用“沁人心脾”形容,也不为过。

 

他带着李英超来到一家台球厅,那时候,台球桌才刚刚从室外搬进室内开始营业,李振洋算是打的不错的,以前卜凡他们总一起来,也总是能撩到同行的女性友人的那根弦儿。

 

“会打吗?”

 

李英超摇了摇头,但他显然是了解这项运动,并且有些向往的,李振洋又暗自偷笑了下,挑了个还不错的杆儿递给他,自己则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开了杆,一颗蓝色的球进了底袋。

 

他又找了个角度,趴下去快准狠地进了颗橘色的球,本应该继续打第三颗的他,走到李英超身边冲他扬扬下巴。

 

“你选个球,我教你怎么打。”

 

李英超看了他一眼就转了眼神,盯了球桌半天,指了指对角线上的那颗黄球,李振洋挑挑眉,还算是比较好打的球,他推着李英超到了桌子另一边,让他像他刚才那样趴在球台上。

 

“手像我这样,对,把杆儿架在上面,这只手成一个直角,看我,这样,方便用力,对。然后瞄准白球到底袋,劲儿稍微大一点儿,你打一下试试。”

 

他边说边隔空做着动作,李英超听得仔细,学得也有模有样,可力道还是掌握不好,好像太用力了,黄球弹到了桌壁上,差一点儿就进了。李英超显得有些懊恼,把球杆儿戳在地上,盯着那颗球咬上了嘴唇。

 

“来,你这样。”

 

李振洋示意他做回初始动作,然后像每一次教别人打球一样,就着这个姿势也趴了下去,左手覆上左手,右手抓住右手,他能感到李英超突然僵直的身体,故意维持了一会儿调着球杆儿的角度,然后轻轻一推,绿色的圆球应声入袋。

 

“这就对了,你很有天赋。”

 

虽说李英超依旧别扭着不看他,但他能看出来球进了之后他脸上的惊喜和兴奋,还有跃跃欲试。顺水推舟,他陪着小菜鸟玩了几个回合,终于能看见小菜鸟脸上的笑容了。他克制了挺久的,才忍住没有丢下球杆儿去亲那微微翘起来的嘴角。

 

+++

 

又一起去了几次台球厅,他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倒像是真的带着弟弟玩一样,李英超也渐渐地没有那么抗拒他的到访,只是依然不冷不热的。

 

他也不着急,而且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反正日子长着,陪他玩一玩也是个消磨日子的好办法。

 

在卜凡他老子抓住他之前,李振洋去了深圳一趟,算是给卜凡通风报信去了,顺路还掠回点进口的小玩意儿。

 

刚从深圳回来他就给李英超的宿舍打了电话,跟他说第二天星期日他去学校找他。李英超第一次在电话里和他说话,却是拒绝的话,可他单听着这拒绝里头又有别的内容。

 

“你十一点在西门等我,哪也不许去,我刚回来,就去看看你,没别的。”

 

他骑着新换的自行车过去,衣服兜里装着给李英超新买的BP机。在路边就看见穿着鹅黄色衬衫的李英超站在门口,低着头好像在踢地上的石子,他戴着一块表带斑斑驳驳的老式手表,之前很少戴出来。

 

猛骑了几下,一个神龙摆尾停在李英超面前,吓得李英超抖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笑呵呵地扶着车把,一脚撑着地,另一只手去捞李英超的下巴,李英超像往常一样嫌弃地往后躲,却没抬头瞪他。注意到什么,李振洋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他拧起眉头,用力去抬李英超的下巴让他抬头。

 

“这怎么弄的?”

 

李英超白皙地脸颊上有一小片青紫,不大但很扎眼。他从自行车上下来,也不管啪地倒地的新自行车,两只手捧着李英超的脸,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青紫的地方。

 

“嘶。”

 

发出疼痛的声音,李振洋知道这伤才出现没多久,他黑下脸来,手上用了些劲儿,强迫李英超看他。

 

“怎么弄的,问你话呢。”

 

“前两天不小心撞在床头的栏杆上了。”

 

“真的?”

 

他直视着李英超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重复地想要得到真正的原因,李英超瞟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拍掉他一直抬着下巴的手。

 

“大惊小怪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李振洋这才放下心来,又挂上之前的笑,从兜里掏出黑色的电子产品,塞到他手里。

 

“给你的,以后联系你也方便了。”

 

“这我不能要,太贵了。”他又赶忙把黑色的盒子塞回李振洋的手里。

 

李振洋好笑地看着他,这点儿钱对于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李英超就这么当回事儿了。

 

“那你打工还我吧,我给你打一折,你也不用全还我,给我一半就行。”

 

“我凭什么还你钱,我又不需要这个,你这什么歪理邪说,我不要,你拿回去。”

 

李振洋看着李英超摆起久违的臭脸,觉得有些可爱,笑着拉过他的手,把东西塞回去。

 

“就当是我谢谢你,陪我玩这么久,不然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不是。你要是不要,我明天就去你们课上,当着你们老师的面送你,你说成不成?”

 

“你这不是无赖么。”

 

“哎你还真说对了,我还真就是无赖,怎么,怕不怕?”

 

李英超想了半天,才顶着气红了的脸把BP机握在了手心里。

 

“这才对嘛,下次给你看更好玩儿的。”

 

照例去拉李英超的胳膊,他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动作,即使现在李英超对于跟他走这件事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但他还是喜欢这样抓着他,心里充满一种难以言表的安全感。

 

他没有把袖子挽上去,袖口隐约露着黑色的手表,李振洋抓起他的胳膊,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不是想要抽回手的动作,更像是碰到了他的什么要害。

 

心下想了想,李振洋抓过他的手腕,撩起衬衫袖子,上面有一条明显的青紫,和脸颊上的如出一辙,他撇了下嘴,声音也跟着沉下来。

 

“这也是在宿舍撞的?”

 

他梗着脖子不说话,李振洋捏着他的手腕也不退让,“说话,到底怎么弄的?”

 

他依然不说话,头撇向一旁,胸口略有起伏,眼睛盯着倒在地上的自行车。

 

叹了声气,李振洋的口气软下来又问,“还有哪有伤?”

 

李英超眨眨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垂着眼睛挣开他的手,摘下手腕上的表,上面也有一道相同的印子。

 

下一秒落入一个怀抱,李振洋第一次对他做出这样的行动,也不管周围有人没人,不管他有没有同意,李英超就那么愣着没动。

 

“你告诉我怎么弄的,谁弄的,你……疼不疼。”

 

他趴在他肩上又问了一遍,语气里没有命令,没有责怪,也没有多余的任何情绪,只有心疼。

 

李英超哽咽了一下,他其实挺委屈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但他突然就明白过来,李振洋不会允许这件事这么过去,于是他用三言两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振洋不在的这个星期里,有一伙人找上了他的麻烦,开始只是口头威胁,后来变成轻度的动手,最后一次留下了些伤痕。对方人多势众,他也没有轻易地反抗,那些人只是告诉他,他们是李振洋找来的。他起初不理解李振洋为什么会这样做,只当是终于玩够了来警告他,可后来两次他发现事情不只是这么简单,直到李振洋从深圳回来给他打电话。

 

他是聪明的,他已经快要摸清了李振洋的性情,也熟悉了他的目的和手段,这根本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所以他仍然半推半就的来赴约了,也并不想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让李振洋知道这件事。

 

摸着那几道伤,李振洋咬着牙跟他保证,不出三天,绝对把那些人揪出来。

 

李英超很认真地问他,“可揪出来能怎么样呢,我疼也疼完了,你回来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那如果我下次不在呢?”

 

“你对我这样,会维持多久呢?会坚持到下次你离开再回来吗?”

 

李振洋一时语塞。他是需要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但他也不可能会放过这些人,不管他怎么说。

 

+++

 

算是不欢而散,李振洋找到几个以前玩的不错的发小儿,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那些人。都不是学校里的学生,是在社会上晃荡的混混,没费什么功夫他们也供出了是谁指使他们的。李振洋带着两个警卫员晚上闯到了学校女生宿舍楼下,警卫员拦着宿舍管理员,李振洋独自上去找到了之前和李英超一起在王府井的那个女生。

 

一切都搞明白之后,那个女生被带走,后来也没有来上学,听说是给开除了。她对当初打电话挨了顿骂和奚落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在学校看见李振洋来找李英超,又听到一些风声,以为李英超早就入了卜凡他们两个的伙儿,在中间说了什么才让他们不仅没有像那天暗示的那样,还倒过来羞辱她一番。

 

了解下来,不过是两方居心叵测的人互相的利用报复罢了,可偏偏牵扯到最无辜的李英超。

 

李振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又找了院里的领导,动了动手脚把她给开除了。他并不觉得这样过分,但微微地,他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些事情。最起码就这件事情,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是他牵连了李英超。

 

李英超知道那个女生被开除的原因,也知道绝不仅仅是被开除这么简单,但他没有站出来说什么,也没有指责李振洋做的太过火,他没有那么圣母,反而觉得痛快,然后默默地过着自己一如往日的生活。

 

过了一段时间,一直被他扔在抽屉里的BP机终于有了反应,李振洋又来找他了。这次,他很快回了电话,是卜凡接的电话,他说他想当面谢谢李振洋的出手相助。然后,就告诉他,他们不要再有什么瓜葛了,只不过他没有把这句话在电话里告诉卜凡。

 

这次依然约在西门,李振洋坐着卜凡的奔驰车,从开着的车窗里冲他扬扬手。

 

他停在门口,能够感受到周围有一些探究的目光,停了停,他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我是来跟你说这次谢谢你……”

 

“凡子昨天刚回来,我们去给他接个风,你应该记得凡子吧,之前跟你贼横,是吧凡子。”李振洋说完笑着杵了卜凡一拳,卜凡嘿嘿笑了两声,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扬扬下巴。

 

“上次对不住了啊。”

 

他点点头,没继续说什么,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一帧帧跳过的风景。

 

“这是我第一次坐这种车。”趴在车窗上,他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夹杂着兴奋,好奇,又有那么些难过。

 

“凡子,拐个弯儿。”

 

“哎?不是说去皇冠给我接风……”

 

“去北海公园。”

 

卜凡奇怪地打量了两眼一脸春风得意的李振洋,马上了然地打了转向。

 

“哥你这路子,够野的啊。”

 

进了五月,李英超穿着白色的汗衫,上面印着学校的名字和校徽,李振洋也穿了件汗衫,但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名牌,全北京只有一家店的牌子。

 

刚到北海公园门口,卜凡就被赶走,李振洋和李英超走着满是花草的小路,偶尔出现的空地上还有散步打拳的老人,或者是戴着红领巾的儿童。再往前就是北海,有些游船晃荡在湖面上。

 

春末夏初的阳光暖而不烈,透过还不太茂密的树木枝丫打在地上斑斑驳驳地,和波光粼粼的湖面如出一辙,有微风吹过,枝叶轻动,打在李英超脸上的光变得一点点,微微活动,像是钻石反射出的光,耀了李振洋的眼。

 

他突然把耳机罩在闭着眼睛坐在大石头上的李英超头上,蓝色随身听里的音乐流进他耳朵里,李英超撑在石头的手动了动,但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女声清脆动听,带着喜爱和甜蜜,和一点点羞涩,在耳边诉说着简单上口的情话。

 

“是你。”

 

他睁开眼睛,侧过头来看着一旁的李振洋,李振洋冲他笑笑。

 

刚刚跳动地音节带着俏皮的歌词和北京五月干燥空气中的声音重合,让他心里一动,甚至呼吸一滞。倏地睁开眼睛,说话的人好像明白他的反应似的,带着了然和揶揄的笑回望他。

 

磁带里只有这一首歌,李振洋把蓝色的方盒子塞到他手里,按下录音键,在后面小段的空白上录下了那天的风声,水声,叶子的摩擦声,还有一句话。

 

他没有回应,按下停止键,随身听“咔”的一声停止转动,耳机里没了声音,但他也没摘下来。

 

歪着头把脸转向另一边,他才敢放松地咧开嘴笑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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