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是假正经,难得傻兮兮


【洋灵】嗅青梅(上)

# 民国军官X官宦子弟

# 民国架空,下完结。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写现实向了,心累。

# 本来设定两位仁人志士共同保家卫国,结果写着写着跑偏了_(:з」∠)_

# 用拼音代替的是…不然发不出去,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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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国民军平定军阀割据,驻军京津地区,新北平建立。

那年秋天的北平,仿佛一切尘埃落定,一副虚幻的国泰民安。

直奉军阀混战,为了明哲保身,很多中间势力都纷纷退居归隐。

 

灵超跟随父亲母亲回到老家,是个漫山遍野都种满杏树的地方。

他已经大半年没上学了,这种穷乡僻壤虽被家里人开辟出了个地方建了可避暑的宅子,却仍是没有什么可供他读书的地方,最大的就是镇上的私塾。

不过他也乐得快活,整个夏天终日在山上疯跑。乡里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却也成家的成家,做活的做活,只有他还流着少年的汗,无聊地每天虚度着光阴。

华北平原的秋天,好像比夏天来的燥,他去杏园子外的小河里趟了几个来回,才往家赶。

刚进了院子,张妈就拉他到一边,神秘地说家里来了客人,老爷夫人都在大堂上,嘱咐你回来换件衣服再过去。

他不甚在意,用胳膊蹭蹭脸上的汗,弯腰去扯卷起来的裤腿。

“你这小子,才疯回来。”

还没等起身,就听见母亲温柔责怪的声音,他抬头就愣在原地。

除了打扮得体的父母,还有一位未曾见过穿着一身得体灰蓝色军装,黑色长靴的男子。

那人比父亲还高出一点,戴着大檐帽,也背着手望过来。

许是楞了很久,他被父亲的声音唤回了魂儿。

“愣着做什么,见了人还不问好,没有礼数。”

年轻的军官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冲他父亲微微笑着。

“次长说笑了,学生不过一介莽夫,不必这么多规矩。”又转过来冲他微微颔首,伸出右手。

“第二集团军十八师五十二旅十三团团长,木子洋。”

灵超也伸出手去,到了半路又缩回来在背后的衣服上蹭了两下,才又伸出去。

“你好。”

这句问好,从他离开学校来了乡下之后就再也没派上过用场。

叫木子洋的军官手心里没有汗,干干凉凉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母又谈论起白天到访的年轻人,灵超扒拉着饭菜侧耳听着。

似乎是新zheng、fu成立,来邀父亲回去继续作他的土地部次长。

“这年轻人斯斯文文的,看不出来年纪轻轻还是立过不少功的。”

母亲说着就瞥了他一眼,他赶忙伸手去夹菜。

“听老戴说,原先也是他的得意门生,要去留洋的,后来竟考去了陆军军官学校,后生可畏。”

听到这,灵超心里有些闷。

他上学的时候在男校,周围全都是胸怀大志精忠报国的仁人志士,他颇受鼓舞,也想着考军校,要不然就去参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

谁知道有了这个苗头,就被父母扼杀在了摇篮里,一千一万个不准。

所以他今天看见那身笔挺的军装,心里别提多羡慕了,才会看直了眼睛,被父亲骂没有礼数。

“听起来比我哥厉害多了。”

一向爱和他吵闹的妹妹不合时宜的插了句嘴,气得他伸手就拍上了小姑娘的脑袋。

“哪儿都有你!”

“好好吃饭,没个做哥哥的样子。”

“爸!”

又被训斥,他心里更郁闷,索性扔了碗筷回了房间,趴在床上吹夜风。

不过听起来,父亲好像是要应了邀请去的,那到时候他们也能跟着一起回城的吧。

回去继续读书,也可以像那个年轻军官一样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过了几天,也没见父亲急着回去,像在等着被三顾茅庐的诸葛孔明。

果不其然,不出几日木子洋又来拜访。

这次他穿着便装,还戴了副文人墨客常用来标榜自己的金丝眼镜,头发梳到脑后,显得更是斯文了,一点儿军人威严鲁莽的气息都不见。

更像是个书香门第的贵气公子,灵超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棉布衬衫。

与父亲两个人攀谈了一会儿,木子洋就过来他的房间,他正在看杂书就听见房门处传来轻轻地叩门声。

“我可以进来吗?”

“哦。”

他呆愣愣地点点头,连“请”字都忘了说。

木子洋手里拿着一纸袋东西,放在他的书桌上,他顺着开口的袋子望进去,是青绿色的果子。

“这是杏子?”

“这是青梅。”

木子洋笑了一声,原本就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看着更带着一丝狡猾。

但在灵超看来,这眼里仿佛带着一丝嘲讽,像在说他有多没见过世面。

“青梅煮酒论英雄,我只是一时忘了,见还是见过的。”

他又把脸转回书上,梗着脖子不看站在一旁的人。

木子洋也不计较,在袋子里抽出一颗拿在手里把玩。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

灵超原本竖着耳朵听,见没了声音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望上去。

木子洋没说下去,把小小的黄绿色果实放在鼻尖前深深吸了口气,垂眼看他,才缓缓开口。

“青、梅、嗅。”

“这是谁的词,我怎么没听过,怕不是你杜撰的。”

灵超合上书,不甘示弱的回看他。

“李清照的词你们学校不教的吗。”

“我们在学校里怎么会学这么小家子气的东西。”

他嘴硬逞强,只是一点儿都不想输给眼前这个人。

毕竟在现有的人生经历上,就像他妹妹说的,他已经输了一截了。

“华北中学?”

“关你什么事。”

木子洋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把手里的梅子抛起来接住,来来回回几次,转身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床上,直盯着他笑。

“过段日子次长去天津上任,你回北平上学,是要被托付在我那里的。”

“天津?”

灵超一下子站起身,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不很成熟,手撑着桌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令妹年纪太小,势必要跟着去天津的,不过次长觉得你还是留在北平念书的好。”

他必然是想回北平读书的,但和家人分开事小,以后要寄人篱下事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木子洋这个人,和他表面表现出来的温和有礼的样子一丝一毫都不一样。

狠狠剜了眼靠在床头似笑非笑的人,灵超又坐下翻开书,但却是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半夜躺在床上吹着夜风,他还是燥热地睡不着,一想到白天和以后的光景他就一阵郁结。

翻来覆去几次,便瞥见还搁在桌上的那袋子青梅。

木子洋走的时候告诉他,这是他军校的朋友从广州寄来给他的,数量不多,他也就只携了一小袋来,叫他赶紧吃,不然放坏了——

“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片心意。”

他本是想就那么搁着等梅子烂的,却又忍不住伸手去够过来,抽了一颗扔进嘴里。

酸涩的果肉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皱起鼻子,眯起眼睛,缩起肩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几口咽了下去。

嫌弃地把纸袋又扔回桌上,回味着嘴里的味道,半晌又忍不住伸手去够那纸袋子。

避之若浼,却又欲罢不能。

 

 

过了几天的光景,一家子果然要分开了,平日里和他八字不合的妹妹抓着他的衣服哭得稀里哗啦。

“哥哥你要记得去看我。”

“记得了记得了,又不是见不到了,傻丫头,哭什么。”

他轻轻把妹妹揽进怀里,嘴上还不饶人,手上却动作轻柔。

他们大姐早就出嫁了,自从回来老家也许久没联系,年纪差不太多的兄妹俩虽是总是吵吵闹闹,你嫌我弃的,却终归是终日相伴的家人。

天津的车来了两辆,后面跟着是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车,想来是木子洋来接他去北平的。

一向端庄温婉的母亲也抱着他抹泪,他让自己像个成熟的男人一样,轻声安慰母亲。

父亲在一旁和木子洋寒暄嘱咐,毕竟是父亲,感情虽不外露,但也不难看出话里行间带着些不舍和担心。

“那犬子就拜托你了。”

“学生一定照顾好令郎,还请次长放心。”

父亲点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便率先上了车。

看着两辆车开走,灵超才抬手揉揉眼睛,转身往第三辆车过去。

木子洋伸手去拎他手里的手提箱,他躲了一下嘴上说了句“不用”,可这并没阻止了木子洋的动作,他依然拽着箱子提手不松手。

小小的提手上挤了两个手,灵超又躲了一下不见成效便松手随他去了。

从车窗透出去,是漫山遍野已经开始落叶的杏树,他努力回想着夏日里橙黄色杏子的味道。

却满嘴都是那夜里青梅的酸涩滋味。

 

到了北平,他顺理成章的成了木子洋宅子里的小少爷。

他也发现木子洋平日里忙得很,两个人也根本没什么时间会面,大多是他吃完晚饭准备睡了才听见楼下又想起下人们又收拾碗筷的声音。

每日下了学,他怕回去无聊便和几个同学出去逛,有的时候去天桥看看手艺人,或者去看个电影,再或者去胡同里的地下诗社。

再次和木子洋说话的时候,他刚去什刹海听了半天的宣讲,觉得无聊便提早回了宅子。

这边前脚进来,木子洋和他的副官后脚就跟了进来,副官还抱了一小箱东西。

蓝灰色的军装带着寒气,木子洋脱下外套交给佣人,大檐帽随手扔在茶几上,冲他笑笑。

“放学了?”

“嗯。”

他还是挺不自在的,多日没有交集,他看着那蓝灰色的军裤和黑色军靴竟然会有些紧张。

木子洋坐在沙发上,解开衬衫上面两颗扣子,叫副官把小箱子搬过来。

他弯腰去揭箱子上的盖子,入眼露出一片黄绿色的梅子,灵超光是瞥了一眼就想要流口水了。

“这是今年最后一茬,上次听次长说你还挺爱吃的,一口气吃了一袋子,闹了好一阵的胃疼。”

灵超听后移开目光心里怪父亲多嘴,什么都和外人说,让他出丑。

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笑,只是稍带疲倦,狭长的眼睛望着他通红的脖子。

“这次可以慢慢吃,我叫韩妈找冰块镇起来,可别再吃坏了肚子,怪难受的。”

说完起身,顺手摸了摸灵超的脑袋,才上了楼。

灵超没来得及躲他的手,回过神来木子洋已经上楼了,他跟着佣人跑到厨房去,抓了一颗洗干净的梅子扔进嘴里。

还是酸酸涩涩,却和上次尝起来大不一样了。

好像,带着那么点儿甜甜的味儿。

 

从那日起,木子洋好像突然变得清闲了许多,总能在宅子撞见他,大多时候是戴着金丝眼镜在大厅看书。

见到他回来,往往先是和他问声好,便收拾一下起身去楼上书房。

最近新上了一部武侠片子,杂志上都登了很多广告,很多同学都买不到票,有朋友还向他求助。

“干嘛问我?”他很不解。

“你不是有个神通广大的哥嘛。”

他不知道,学校里都传开了,军车载来的年轻军官来找校长给他办复学,这人年轻有为,是新zheng、fu和国民军的交叉关系,两头都吃得开。

他不太懂拒绝别人,回了宅子便硬着头皮敲开了木子洋书房的门。

“怎么?”

灵超支支吾吾地说了来意,撇着头假装不在意地等着他的回复。

木子洋放下书,摘下眼镜,从抽屉里抽出一小张粉色的纸条搁在桌子上。

“我正想说呢,明天我带你去。”

“不是我要……”

“明天你和我去。”

木子洋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灵超闭上嘴瞪着他。

“还有事吗?”

优雅地抓起摊在桌子上的眼镜,戴好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灵超觉得那笑带着刀子,好不刺眼,二话没说便摔门出去了。站在门外才惊觉,忘了拒绝来自他这个“哥哥”明日的邀约。

第二日放学一出校门,灵超就看见停在学校门口的熟悉的汽车。

不用走近也能看得出里面坐着的人,高傲地脖颈总是挺得直直的,从来目不斜视,狭长的眼睛总带着能看透很多东西的光。

他顶着很多同学探视和羡慕的眼光走过去,司机替他拉开车门说着“少爷请上车。”

他心里暗自嘀咕,我哪是你家少爷,你家少爷在车里坐着呢。

木子洋靠着车座闭目养神,见他上来睁开眼睛,皱起眉头又舒展开。

“冷吗?”

他还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初冬的北平妖风阵阵,他其实是有些觉得冷的。

“还成。”

单纯地不想认输,但要说起在较什么劲,他也说不上来。

木子洋看着他挑了下眉,吩咐司机开车。

“之前太忙了,这几天松懈下来,竟然忘了给你添置衣服。哪天休息,我带你去鼓楼……”

“不用了。”

灵超不想搭理他,揉了揉冻得通红的手,打断他的话。

轻笑又传进耳朵里,不同的是,这回伴着伸过来的温热的双手。

“生气了?你说你,从过来就没给我什么好脸色,我当你是刚离开家人不适应,但也不能老这么不顺着心气儿不是?”

手上传来的温度让灵超一惊,但很舒服,堵在心头的气也消了大半。

木子洋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温和,却总让他觉得透着一股子凉气,他盯着木子洋脸色的表情,也没舍得把手抽出来。

“盯着我干嘛?”

“我不给你好脸色,你也不生气?”

脱口问了个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灵超有点儿后悔没过脑子就问了。

木子洋抬眼瞟了他一眼,又弯起嘴角,露出让灵超一直觉得不舒服的笑容。

“你是不是怕我。”

疑问句的用词,却是肯定的语气,灵超这才抽回已经被捂热了的手,像被拆穿了一样的恼羞成怒。

“我做什么怕你,我才不怕。”

“好好好,不怕不怕。”

木子洋说着还笑出声,但这回,灵超不觉得他这笑里有话,是变着法子对他的嘲讽了。

竟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看完了电影,已经是夜里了,他们出了戏院,却不见来接的车。

木子洋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灵超站在他身侧微微靠后的位置。

一阵穿堂风吹过去,灵超打了个冷战,习惯性的把手缩在袖子里,又缩起肩膀。

木子洋侧身看了他一眼,把身上的蓝灰色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抬手给他系前襟的扣子。

“我不冷……”

“别动。”

带着命令的语气,让刚要扭动身子脱掉大衣的灵超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系了三颗扣子,木子洋才缓和了语气和表情,一手碰碰他冻得通红的脸颊。

“脸都给你冻红了,还嘴硬。”

不得不说,木子洋说话和动作虽然总是轻轻柔柔的,但他的脸部线条和五官都显得很凌厉,尤其是没有表情的时候,比如刚刚。

灵超缩在大衣里,平视着眼前人的上下移动的喉结,突然有点儿委屈。

不管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他也还是个刚刚才离开家人开始寄人篱下的十几岁的孩子。

他也才刚刚意识到,木子洋说的很对,他是很怕他。

“委屈什么?”

木子洋稍微欠身低头看他埋起来的脸。

“我怕你瞧不上我,才不想服软。”

半晌闷闷的声音从细软的毛领子里传出来,把木子洋逗笑了。

“我瞧不上你接你过来做什么。”

“你是军官学校毕业的,才两年又跑来衙门里做事住那么大的宅子,知道很多我不懂的东西,连我学校里的同学和我亲近大概也是因为你吧。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还都只能靠我父亲……和你。”

好半天木子洋也没说话,久到灵超感到害怕得抬起头,才对上木子洋说不出什么眼神的眼睛。

“不等了,我们走回去。”

木子洋说完,搂着他缩成一团的肩膀下了台阶。

“吃不吃糖葫芦?还是糖人儿?”

路过什刹海的时候,木子洋停下来问他。

“你不冷吗?”

灵超抬起脑袋看他,一向馋嘴的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这哪儿到哪儿。去年冬天在东北打仗,张作霖那老小子抽了两个旅打我们一个团,别说衣服了,连水都没有。东北可比华北冷多了。”

“然后呢?”

“然后我还是活下来了。”

他扬了扬下巴,加上不同往日的骄傲表情,让灵超觉得眼前的这个生动的人才是真正的木子洋。

“我第一次听你这样说话。”

灵超也咯咯笑了两声,仰着下巴看他。

“还有啊,我爸和我大哥去英国做参赞了,我大姐嫁人了,宅子自然就归我了。”

灵超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和他说这些。

“我的意思是,我没比你强哪儿去,你不用那么崇拜我。”

“谁崇拜你了。”

灵超晃了晃肩膀,想把那只胳膊甩掉,但还是徒劳,那只胳膊还更紧了紧。

“也不用怕我,我宠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

“……”

“嗯……就是我当初应允了次长要好好照顾你。”

木子洋抬手摸了摸鼻子,眨眨眼睛就转移了话题。

“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啊,指不定比我强多少,说不定做了大官呢。”

“我不做大官,我要做司令。”

灵超抬手抓着军装外套,眼睛亮晶晶的。

“那不行,次长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木子洋原本攥着他肩膀的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末了又使劲儿往前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这是封建zhuan、zhi,是会被推翻的。”

木子洋没说话,冲着冻僵了的手呵了口气。

“紧走两步,快到家了。”

那个一直被灵超称为“宅子”的地方,从今儿起,大概也能称得上是“家”了。

“得嘞。”

灵超挣开他的胳膊,往前一溜小跑,然后站定回头挑衅地冲他做鬼脸,又继续往前跑了。

木子洋笑着摇摇头,也跟着跑了起来。

 

 

在进入寒冬前的最后几天,木子洋带着灵超去鼓楼大街取了订做的冬衣。

回家试了大小还算合身,木子洋问他喜不喜欢款式颜色,他本来对这些也没什么要求,便随便地点点头,眼睛转转,抓着木子洋的手求他。

“我想试试穿军装。”

“什么?”

“我想穿次军装试试。”

木子洋盯着他看了好久,才伸手点点他的鼻子。

“穿我的可以,要穿自己的,一辈子不要想。”

灵超没说话,跟着木子洋进了衣帽间。他把挂着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军装取下来递过去。

木子洋坐在沙发上喝茶,过了好半天苦着脸的灵超才下了楼。

“有些大了。”

本该立整合身的军装套在他身上有些松松垮垮,肩膀宽出许多,袖子也微长到盖住手掌。

没系好的腰带歪着套在腰上,并没有一丝严整肃穆的气息。

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木子洋笑着,移不开眼睛。

“是有些大了,你过来。”

灵超手扶着腰带靠到沙发那边去,木子洋并没有起身,往前蹭了蹭,抬手正好就是灵超腰带的位置。

他娴熟的把腰带解开,重新规整的系起来,还不忘问灵超会不会觉得紧。

然后仰起脑袋看了看,才站起身,又帮他整理衣领,扣子和袖口。

灵超被抓着手腕整理衣服,上次这样可能还是十几年前母亲帮他穿衣服吧,想到这他竟觉得好笑起来。

木子洋听见笑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扶着他肩膀撤了一步从上打量到下

“这回看着英气多了。”

说完便又拉他到穿衣镜前,站在他背后双手扶肩,一脸的欣慰地自言自语。

“就是太瘦了,要养胖点才好。”

灵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更多是不敢置信,这辈子也真的能穿上军装。

但这意义又不一样,这是他的军装。想到这他透过镜子望向木子洋透露着满意神态的眼睛。

那人发现了,也透过镜子回望他。

 

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让灵超乱了阵脚,年纪尚轻做事鲁莽还来不及细细思量。

但他又是满意的,木子洋和旁人不同,和父亲母亲妹妹都不同,却是让他欢喜的。

快要到了西洋的圣诞节,他们是教会学校,放了个大假。

他常去的诗社关了好多家,最近也没什么好看的折子戏,连小凤仙都闭门歇业了。

木子洋自然是不得空闲的,他只得每天闲在家里看书读报,尝尝韩妈变着花样做的各种点心和菜肴。

他靠在沙发上看书,桌子上摆着一盘白色的小巧糕点,每个上头都缀着一颗小小的果实。

那是韩妈给搁在院子里风干的青梅果子,镶在苏州技法的糯米糕上,中看又好吃。

倏地大门开了,灵超懒懒望过去一眼,进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影子。

一个是木子洋在官方的下属秘书,另一个是他从未见过的人,长得精致却少了些许男子气概的俊秀男子。

“这是谁?”

那人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踱着步过来拱了拱手。

秘书也过来鞠躬,冲他说明。

“这是霭云阁的杨巧云杨老板,少爷叫我带杨老板过来商量事情。”

还没等灵超说什么,杨巧云掩着嘴呵呵笑了,那动作神态透着些感情,但绝不是欣赏和喜爱。

“早就久仰灵家小少爷的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你知道我?”

灵超合上书站起身,学着木子洋的动作,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居高临下冷脸垂着眼皮看着眼前含笑的人。

“哟,您可说笑了,小少爷的名号在如今这京城的上流圈里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灵超挑挑眉,他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想输了阵仗。

坐下身拿起一块糯米糕咬了一半。

杨巧云可是丝毫不见外,就生生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还是看着他笑。

“杨某本觉得外头那些没见识的人传的有些过了份了,今儿这一见,才知道小少爷真乃天仙下凡,和那些传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什么传言?”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像是什么好话。

“看来是杨某多嘴了,小少爷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杨巧云拍拍大褂的前襟,起身凑过去,贴近灵超的耳畔。

灵超本能想往后躲,却被他抓着肩膀,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团长大人金屋藏娇,养了只世上顶美的金丝雀啊。”

声音薄如蝉翼,却像一个惊雷炸在他耳边。

“你胡说什么!”

杨巧云直起身,没看向他,眼睛里蒙着一层雾,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当他年纪轻轻,还只是个团长,怎么在这北平一手遮天的?”

灵超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不发一言。

“这鸟儿啊,养大了养肥了,可以自己吃,也可以送给别人吃。”

半块儿还未入口的糯米糕在地上滚了两圈,雪白的糯米沾了一溜灰尘。

杨巧云俯身捡起那块脏了的小东西放在茶几上,回头看了眼灵超的背影,又是掩面而笑。

——不就是鱼死网破么,我奉陪到底。

 

木子洋回了宅子,就只见着一盘没怎么动过的糯米糕,人影也不见半个。

刚要打电话给李秘书,派给灵超的司机就满头大汗的推门进来。

“少爷,您快去找小少爷吧,他去……他不听我劝……他……”

木子洋皱着眉头盯着语无伦次失了礼数的司机。

“他去哪儿了?”

“小少爷去胭脂胡同了。”

“韩妈,下午杨巧云是不是来过了。”

“是,李秘书带他来的,可没呆多久就走了。”

木子洋咬着牙一下子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推翻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脏了一片。

“带人去胭脂胡同。”

木子洋合上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的大衣,叫副官动身去了北平最有名的花街柳巷。

司机也说不上灵超去了哪间园子,只是支支吾吾地指着胭脂胡同和百顺胡同的交岔口,说小少爷让他停这儿了。

木子洋阴着脸思忖了一会儿,吩咐副官道。

“给我挨个搜。”

小街道里瞬间乱了套,很少有人看过这种阵仗,不是宪兵队,不是警察,是军队。

各个带着枪,穿着军装,训练有素的军队。

木子洋和副官跟在后头,也挨个园子进去看,直到进了名叫“迷香楼”的园子。

看装潢还算高级,大厅里流出靡靡之音,客人们嘈杂地喧闹让木子洋头疼。

龟奴样子的人猫着腰凑过来,抹着汗挂着假笑。

“老总这是头一次来我们园子吧,怎么这阵仗儿就来了。”

木子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身后的副官扒拉开凑过来的龟奴拿着张照片问他。

“这人你见过吗?”

龟奴把脑袋凑到照片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摇头晃脑地做了个揖。

“这位少爷确实来过,但小的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我们这儿,要不我先给老总找个上房歇着,我叫人给您查查去?”

没等副官开口,木子洋敏捷地从腰间拔出枪,冲着屋顶连开了三枪。

“把人都给我叫出来。”

这话是冲着副官说的,却给龟奴吓得屁滚尿流,大厅里楼上包间里的客人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身后的士兵们也都端起了枪,蓄势待发,本来喧闹地场合瞬间鸦雀无声。

二楼右边的房间门是最后被推开的,灵超一脸冷漠地凭栏往下看。

木子洋注意到了动静,也偏头往上看,不管别人,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下楼!”

灵超从来没见过木子洋发火,也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大的声音喊话。

抓着栏杆的手被吓得一抖,但他表面还维持着镇定,不肯服输。

没得到回应的木子洋眯着眼睛瞥见灵超身后畏畏缩缩的小相姑,怒火腾地就蹿了上来。

抬手冲着楼上就一枪,子弹擦过小相姑的头上嵌进他身后的墙上。

“下来!”

身后士兵手里的步枪齐刷刷地指向二楼,楼上的人屁股尿流的远离是非之地,小相姑已经吓得抖得像个筛子,想跑却被灵超扼住手腕,只得跪下求饶。

灵超梗着脖子咬着牙眼睛也不眨地瞪下去,丝毫没有要听话下楼的意思。

木子洋闭了下眼睛,大跨步地几步迈上二楼,直冲右边的回廊过去。

副官示意其他手下放下枪,开始在楼下清人。

“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

木子洋沉着脸瞪着把脸侧倒一边的灵超,目光又扫在他握着小相姑手腕的手上,脸色又沉了几分。

“你管不着。”

“不学无术!”

“过奖,还不是跟您学的。”

木子洋气得抬起手来,灵超非但不躲,还越发张狂地把脸迎上去。

“你打啊。”

停在半空中的手终究是没挥下去,木子洋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深吸一口气试着放平语气。

“杨巧云和你说什么了?”

“说了真相罢了。”

“你在这都做什么了。”

“什么都做了。”

灵超垂了下眼皮,又抬起头瞪他,握着别人手腕的手指头用力到泛白。

木子洋抿起嘴把枪顶在跪着的小相姑头上,回瞪灵超但却冲着他喊话。

“你说,你们做什么了。”

“大爷饶命啊,小的,小的什么都没做啊,就只是,只是陪这位少爷,喝了,喝了杯茶而已啊,饶命啊……”

灵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低头瞪地上跪着的不中用的人,也不去看木子洋了。

听到还算满意的答案,木子洋把枪收起来伸手去抓灵超的胳膊往楼下拖。

灵超必定不会乖乖就范的,铆足了劲儿地想要挣脱开,胡乱地动作中打掉了木子洋的军帽。

柔顺地黑色头发被掉落的帽子带乱了一些,他还没有来得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出来寻他了。

帽子顺着栏杆的空隙滚下了楼,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灵超有些慌了。

木子洋回头瞪了他一眼,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冲楼下副官喊。

“给我绑了!”

 

 

被五花大绑扔在床上的灵超还是不服气地抬眼瞪着木子洋。

木子洋不理他,去换下了军装,还洗了把脸,才关上房门,坐在他旁边。

“你松开我。”

木子洋没说话,挽起衬衫袖子,抬手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知不知道错了?”

“我没错!”

又是一巴掌。

“知不知错?”

虽说没用上全部手劲儿,但这些年的历练,打出去的一巴掌,也绝不会是软绵绵毫无震慑力的。

一来二去的,灵超竟然疼得想哭,他拼命忍住眼泪,直到说不出话,木子洋才停手。

木子洋早就注意到他憋在嗓子眼儿里一抽一抽的哽咽,狠着心让他记住这次教训。

伸手给他解绳子,刚碰到他的手腕就感受到他打了个寒颤。

“别怕,我给你松开。”

绳子勒红了衬衫袖子底下的胳膊和手腕,木子洋看着也是满眼的心疼,他轻轻给他揉了揉手腕,缓下声音。

“你说你笨不笨,这样拙劣的离间计也会中。”

灵超还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抬起另一只手揉眼睛。

“你别想唬我,他说的句句在理,我还没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呢,你倒管起我来。”

木子洋轻声笑了,也俯身过去,撑在他脑袋边上看他。灵超别扭起来,把脸扭向另一头,换了个姿势趴着。

“那你来管管我们的关系吧,你问我就告诉你。”

安静了好半天,细小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那,你们什么关系。”

“我是兵,他是匪,我剿匪,他报复我罢了。”

“真的?哎哟……”

灵超支撑起身子回头看他,动作却拉到了刚被揍的痛处。

“你啊,就是记吃不记打。”

木子洋伸手去给他揉伤处,嘴里数落他。

“哼,他报复你,过来和我说那些胡话做什么。”

“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灵超撅着嘴一五一十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木子洋听了皱皱眉。

“他有一句还真是真的。”

灵超停下了嘴里的话,疑惑地看他。

“我是真真地,在金屋藏娇。”

“我看你也是发了癔症吧。”

面上一红,又侧过脸趴下去,木子洋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的后脑勺笑。

完全没了晚上暴戾的样子,温柔如水。

“我来同你讲个真相吧。”

“什么真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秋风白露天里的相会,午后斜阳下流着汗挽着裤腿的陌上少年,在他心里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一见钟情之后,最让人无限遐想的便应是那日久生情。

“你怎么总习这些痴儿怨女的诗书?”

灵超睁着亮亮的眼睛暗暗嘲讽他,他也不气,垂着眼皮看他眼里的星星。

“你现在给我好好读书,以后想去哪便去哪,自由自在。”

“我才不信,我想去广州读军校,你同意吗?我爸能同意吗?你俩根本就是一伙的,只知道管着我。”

木子洋变了脸色,停了手上的动作,没说什么。

 

能说出口的真相,是故事罢了。

不能说出的真相,才是秘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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