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灵】桃木锦衣
#脑洞延迟，锦衣卫X桃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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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木子洋有一把桃木剑。
他十六那年下山，师傅父送了他一把桃木剑作镇宅辟邪之用。
虽从小跟着师父在道观里修身养性，许是气血不足，仍对鬼神只能敬而远之。
从清风山上的清风观出山，去京城闯荡，除了少许盘缠，就只有这把剑随他左右。
京城上十二卫，头筹锦衣卫。
木子洋处处谨饬度势，二十加冠便已从红衣缇骑成了青衣校尉。
近日来，更是就着左丞相案护驾有功，官至从五品副千户，着御赐飞鱼服，佩绣春刀，加赐京城官宅。
搬了宅子，第一件事便是将桃木剑悬于书房东墙之上，望它能斩鬼纳福，保他平安。
不过木子洋心里有数，以上所有福报都和这木剑没什么联系。
这只不过是他对师父和道观存的个念想。
以及，安抚自己对鬼神的恐惧之情。
刚进京城时被他救下的乞讨老人和他的孙儿做了他新宅子的管家和小童。
这天木子洋回到府上，管家李叔就颤巍巍地指着内院跟他说，公子啊不好了，咱们府上今儿个招了贼了。
爷孙俩本要唤他老爷，可他嫌太老，少爷又太幼，最终大家还是唤他为“公子”。
“可失了窃？”
“钱财倒没有，只是火房里我差狗子去买的上好的白馒头全不见了。”
“只有白馒头？”
“还有，还有爷爷叫我买的会宾楼的猪头肉！”
名叫狗子的小童从老人背后探出头来。
木子洋蹙着眉思忖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一个黑影闪进了内院。
他同爷孙二人追进内院，只见书房的门敞开了半扇。
木子洋手握上腰侧的刀柄，示意爷孙俩退后，他独自慢慢靠近书房，猛地冲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却空无一人。
许是眼花了，他把刀插回刀鞘。
半夜仍在书房里读书，木子洋最近有些头疼。
新结的案子虽得到了犒赏，却得罪了东厂公公。
指挥使大人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功劳苦劳一股脑地全都推给了木子洋，虽没得到什么奖赏，却也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把书摊在桌案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听见墙角处窸窸窣窣地响声。
像是在偷吃东西的老鼠。
想到傍晚的事情，木子洋警惕起来，摸了袖子里防身的匕首，轻踏脚步朝昏暗的墙角摸去。
墙角立着一个书柜和花盆，花盆后的影子微微颤动，是个人影。
木子洋迅速将匕首顶在蹲在墙角那人影的后颈处，人影哆嗦一下便一动不动。
“来者何人？”
人影转过来，借着窗外的月光，木子洋定睛一看，是一个少年。
仅仅是透过月光，也能看出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
少年眨眨眼睛，面色平缓下来，竟一脸无以为然地晃晃脖子，起身在身侧擦了擦手上的油。
“你连本大人都不认得，有眼无珠。”
听了这话，木子洋收回匕首，抱起肩来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这么听来，你还是哪路的神仙不成？”
“既然知道，那见了本上仙大人还不快跪！”
少年越发骄纵起来，叉着腰扬扬下巴吩咐木子洋。
木子洋气急而笑，看那眉眼却也放松下警惕，又踱回案前。
“你怎么这么无礼？！”
少年有些急了，几步跟在木子洋后头，手上比比划划地，脸也因为争辩而挂上绯红。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神仙？还要偷吃我府上的食物充饥，岂不是混得太惨了点儿。”
“我，我……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这阴森宅子里的厉鬼给抓去吃掉了！”
少年双手撑在案上，横眉瞪着刚要拾起书本的木子洋。
“这么说来，你倒是比得上我家的桃木剑了。”
“你……你这个呆子。”
少年脸上气鼓鼓的，像是在嘴里偷着含着两块肉，让木子洋想伸手去戳他的腮帮子。
提到一直不离身边的桃木剑，木子洋瞥了一眼过去，一道光闪过，他眯起眼，剑身还端端正正地挂在东墙上，可再转头少年却已不见了。
木子洋吓得扔下手里的书，立刻起身张望片刻，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喂！”
他连着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眼看着额上的汗顺着发丝往下滴，他有些慌张。
这辈子他最怕这些鬼啊怪啊的了。
想来也是，哪个凡人能长成那副模样，要不是他定力好，怕是早被勾去了三魂四魄，刚那少年怕不是个狐狸精。
正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有双细手在背后轻轻拍他，他连忙抓住那人手腕用力一折，将整个人翻转过来，动作倒是干净利落。
“疼疼疼！你放手！”
“是你？你刚藏哪了？”
“说你呆，你真呆，你再抬头看看。”
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木子洋发现东墙上的刚刚还完好的桃木剑不见了踪影。
“你是……？”
说不出口，木子洋震惊地指了指东墙。却只见那少年满意地点点头，眉梢带着骄傲。
“正是本仙。”
“你？桃木精？”
木子洋松开手踉跄着退后一步，背后衣服已被冷汗浸湿。
“你才是妖精，我是神仙！桃木仙！”
原来这少年是当年逐日的夸父化作的桃林里长出来的幼木。桃木，本就数五木之精，他这块料子更是精上加精，可压服邪气厉鬼，被师傅选来做了上好的桃木剑，赐予了最得意的弟子。
“你就是师父口中的‘灵儿’？”
少年眨眨眼，已经仰着脖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师父可这样唤我，你不行。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不赶紧叩见上仙。”
木子洋伸着胳膊试着碰了碰桃木仙的脸蛋，是温热的，他将信将疑地靠近了一步，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只见他腰上佩着的玉佩确实也是那把剑上的装饰。
“你们神仙也要吃我们凡人吃的东西？”
“不需要啊，只是我总是能闻着香味，却没法吃到，试试罢了。”
话音刚落，小桃木仙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木子洋掩面偷笑。
“笑什么笑，本仙还未吃饱，快呈上些饭菜来。”
木子洋把手背在身后，未动半步。
“人家向神仙呈进贡品，是会得到神仙庇佑的，我供了你，你保我什么？”
“保你……儿孙满堂？”
“那是送子观音。”
“那保你升官发财吧。”
“那是财神爷。”
少年面露不悦，纠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跃到木子洋的书案上，震得烛火晃了一晃。
“你不知这些年来，我替你挡了多少找你索命的厉鬼，你还不知足。”
说实话，木子洋并不信这些。
“那你倒同我讲讲，现在这书房里有几只鬼，又都生得什么样，我倒要看看是谁来索我的命。”
少年转转眼珠，思索半天，却也没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我同你讲了，你定会半夜吓得睡不着，我这都是为你好。”
木子洋耸耸肩，只当他说不出来，圆不上谎，但也并未追究。
“今儿个的饭菜都被你偷吃光了，我还饿着肚子呢，明日我出工回来再替你买一些吧。”
“一言为定，你敢骗我我就放出小鬼来吃了你！”
说完少年就化成一束强光，待木子洋回过神来，桃木剑早已回到墙上。
他起身摸摸剑身，脸上的笑高深莫测。
二
第二日他早早回家，手里还提着上好糕点铺子里的桂花糕和烤红薯，另外还买了几个甜美多汁的桃子。
“灵儿，灵儿。”
没一会儿，一道强光过后桃木剑不见，面若桃花的少年出现在木子洋面前。
没了昨日的慌乱，木子洋泰然自若地解着包装。
“都说了那名字只能师父叫，你要叫我上仙大人。”
从鼻子冷哼一声，木子洋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还喋喋不休的桃木仙嘴里。
“我的上仙大人，快吃吧。”
吞下整块桂花糕，小神仙满意地砸吧下嘴，张嘴示意再来一块。
木子洋顿了顿，想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便决定忍气吞声，看这个小兔崽子还有什么花招。
“说吧你有什么事儿求本上仙。”
木子洋挑眉，小神仙嘴角还沾着糕点的渣子。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那岂不是心里暗自骂他的那些话，也都被他知道了去。
“我可是神仙，你暗地里那样骂我，该罚该罚。”
木子洋思忖半晌，抢过案上的烤红薯，翘起二郎腿盯着小神仙，而小神仙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手里的烤红薯。
“想吃吗？”
疯狂点头。
“那答不答应我求你的事儿。”
继续疯狂点头。
不知是太小就被取来，涉世未深，还是本性尚如此，小神仙根本挨不过木子洋发出的美食诱惑，变得全无原则。
“说吧，你求本仙所欲为何？”
“你不是都能知道？”
“人心分三层，以我如今的道行只能读到第二层，我读第一层毫不费力，可要读第二层可是要再吃上五个烤红薯才行了。太累太累，你还是自己说吧。”
小神仙用袖子擦擦嘴，一本正经地答道。
“后日下雨不下？”
木子洋探过头去，小神仙盯着他看了会儿，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明日五个烤红薯。”
“不下。”
“得嘞。”
木子洋心里想着明日就把今儿和千户打赌的五两银子赢回来，心里畅快了不少。
同时，他也抓住了小神仙个命门，那日是猪头肉，今日是烤红薯。
小狗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子饱满硕大的桃子，木子洋喜笑颜开地接过果盘，却见那小神仙跳了三丈远。
“你你你！你怎能如此卑鄙！”
木子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眼果盘里的桃子，疑惑地开口。
“怎么了？”
“你让我吃我的后辈们吗！”
木子洋失笑，顺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咔哧一口，这举动让床边的小神仙咬牙切齿。
“你还当着我的面吃！”
“你是桃木，这是果子，你们本就毫无瓜葛啊，难不成这些桃子是你生的，还吃不得了。”
木子洋故意辩驳他，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看这小神仙生气跳脚，好不有趣。
“尝一个？”
木子洋伸长手臂去逗小神仙，他靠在墙角无处可逃，便只好把脸缩在肩头，扭着不去看那手里的桃子。
开心够了，木子洋才让狗子把剩下的桃子端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坐在案前翻开卷宗。
“我不闹你了，你去休息吧。昨晚我做了噩梦，今晚得带你进卧房了。”
木子洋极易做噩梦，且并非天马行空，内容极其真实，多为平日里发生的事或被他们缉拿过的人，也多亏了桃木剑，不说是否有用，但是这安抚作用也足够了。
他往往是将桃木剑放在枕边，这段日子忙案子不怎么回宅子，自然也没有时间理会那些噩梦。
半晌没有动静，木子洋抬头见小神仙还呆立在窗前，有些不解。
“呆在那做什么？”
“师父未曾告诉你吗？”
“什么？”
“噩梦之时，应将我放置于床下，并非…并非被窝里啊！”
木子洋愣了一下便掩面笑了，而后又笑着追问窗边瞪来的目光。
“好了我知道了。可你独自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小神仙仓皇逃走，只留下乐不可支的木子洋在案前。
半月后，木子洋也渐渐与这桃木仙熟识，也摸清了小神仙的路数。
嗜吃如命，为了好吃的可以出卖自己的原则，也往往禁不住木子洋来来去去的逗弄，总是被气到跳脚。
木子洋包了街口的烤红薯桂花糕和白馒头的铺子，用这些贿赂小神仙以换取情报，已然赢了千户二三十量银子了。
说也怪，那夜未曾将桃木剑置于卧房，却仍然远离了梦魇。
近日里有了新案子，锦衣卫要调查的是那刑部要员，这案件牵扯颇多，这人与东厂关系紧密。上次与东厂结下的梁子，木子洋知道，这次稍有不慎，便会连本带利的一通报复回来。
极度紧迫与心魔作祟，他又时常无法安眠。
这日里终于稍有进展，他也能回府上歇歇，离开书房前他将桃木剑取下带进卧房。
木子洋吹了灯，依旧如以往把桃木剑抱在胸前，他坐在床上闭目冥想了一阵，而后将桃木剑放在床下。
想了想，已经躺下的木子洋又起身将桃木剑取上来放在床边。
本该入睡的他靠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身旁的桃木剑，心里默默想着，这小家伙一定会现原形的。
可子时已过了三刻，桃木剑还是没有动静，木子洋只当他害羞，便生了更多逗弄他的意思。
他轻轻敲了两下剑身，口中轻轻地唤道。
“灵儿，灵儿，快出来陪我聊天。”
没有动静。
不死心地又敲了两下，一道白光闪过，小身子化成人形出现在床上。和以往不同，这回面色苍白，还披头散发。
“你怎么了？”
小神仙狠狠剜了他一眼，气息轻缓却依然满是嫌弃。
“不是叫你将我放到床底下去。”
木子洋只当他是在休息因被自己吵醒而发脾气，戏弄的心思有增无减。他凑过脸去，鼻息都打在小神仙脸上。
“床下那么阴冷，我怕你着凉嘛。而且我从未将你放在那地方过，你一时无法习惯可如何是好啊。”
小神仙苍白的脸渐渐泛起红来，他垂下眼皮仍没好气地咕哝。
“要不就三五日不回，要不一回就带来三五十只小鬼，真是想要累死本仙…”
“嘟囔什么呢。”
“别凑过来，打扰本仙休息，你可担待不起。”
小神仙抬手推开他，木子洋才不气馁，玩心大增，伸手过去搔他痒。
“灵儿，你给我讲故事吧，我睡不着。”
“你长得这么大，怎么还和三岁小孩似的。”
“讲一个你们神仙的故事吧。”
听到他叫自己“神仙”，桃木仙哼唧了两声，把双手撑到脑后，仔细回忆起来。
“修炼成神仙啊，很苦很累，仙界里没有烤红薯没有桂花糕，无聊的很，我便下凡来，师父让我助你，我看你又傻又胆小又可怜，这才大发善心应允。”
“真的？”
“假的。”
木子洋“啧”了一声，又靠过去，小神仙从脑后抽出一只手来推他。
“你这是对本仙不敬，小心我放出小鬼儿来吃你。”
“小鬼儿吃了我，谁给你买烤红薯和桂花糕？”
说到这小神仙眼睛暗了暗。
“你万万不可死。”
“怎么？”
小神仙翻了个白眼，翻身下床，叉着腰冲木子洋大喊。
“我最喜欢烤红薯和桂花糕了，你必须好好活着天天给我买来吃！”
一道强光闪过，木子洋眯起眼睛，探出身子朝床下一看，桃木剑刚好正正当当地躺在床底下。
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木子洋要务在身，三日未归。
桃木仙跳到书房的案上，读着木子洋摊着的诗经，百无聊赖。
他本不识字，总被木子洋嘲笑，后来便时常趁木子洋入迷时，偷偷地化成人形躲在一旁听他读。
慢慢地却也会了大半。
“我们灵儿天资还是聪慧的。”
木子洋摸着他的脑袋这样夸他，像是私塾里的先生，他自是不高兴。
木子洋极其不听话，从来不叫他上仙大人，总是学着师父的样子叫他灵儿灵儿的。
他一开始还会气，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甚至着连续几日不见他，听不见他嬉皮笑脸叫着“灵儿”唤自己出来，还颇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他本也不是什么上仙，只不过是那桃林里的一株小树，被师父看中，说他身上有灵气，和当年那个小徒弟木子洋的气场契合。
仔细想来，与其说他是庇佑木子洋的神仙，不如说木子洋是他的主人。
可他才不肯承认呢。
他翻乱了木子洋的诗经，碰翻了桌角的洗笔桶，打掉了木子洋留给他的桂花糕。
心神不宁，恍惚不定。
突然间地烦乱让他忽地站起身来，望向窗外，黑云压城。
木子洋有危险了。
正想出门的时候，忙乱的脚步声响起，他连忙化成原形藏匿起来。
是一群人将受了伤的木子洋护送回来。
身上墨红色的飞鱼服被刺破，右肩至左肋下缠着止血布，可殷红的血迹还是透过白布溢出，刺了小神仙的眼。
那些人告诉李叔，千户大人在查案途中遭到了埋伏，中了箭。
那箭是刑部的，射箭的人是东厂的。
弟兄们都暗自神伤，纷纷议论着，东厂魏公公怕是不会放过千户大人了。
待他们都走了，小神仙才又化成人形。
他伏在床边，看着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变得苍白，如若是以往，这时候木子洋肯定嬉皮笑脸地捉弄自己，可此时他连睁开眼睛都很费力。
“你真是又傻又可怜，人家都不会去做的事情，你非要去逞强。”
听见声音，木子洋用尽力气睁开眼睛，眼皮无力地垂着。
他分辨出床边的人，又用力抬起手来，嘴角抽动，像是在努力地微笑。
“灵……”
“别笑了真难看，你快闭上嘴吧你。”
小神仙嫌弃地数落他，却依然把手握了上去。
“这遍是你每次拜我都不诚心的报应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把本仙放在眼里。”
桃木，为仙木，他自有仙气。
看着昔日生龙活虎此时半死不活的木子洋，握着他的手心都出了汗。
“你死了谁给我买好吃的去。”
叹了口气，小神仙才下定决心，倾下身把自己嘴里的仙气全数度进木子洋口中。
木子洋幽幽转醒已是两日后。
李叔老泪纵横，狗子也抓着他的裤子大声地哭喊着公子公子你可算醒了。
他靠在榻上安抚这一老一小，环顾了房间一周颇有些落寞。
他怕是不知我醒了吧。
或者他根本不知我受伤了吧。
他的桃木小仙灵儿是个只知道吃和玩的孩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烦心又肮脏的尘事的。
“李叔，帮我套上件外衫，然后将我那桃木剑也帮我取来吧。”
李叔应了几声连忙帮木子洋穿好外衫，又小跑着将桃木剑小心翼翼地交到他手里。
待人走后，木子洋轻轻敲了两下桃木剑。
“灵儿，灵儿。”
没有人应他，他有些慌，不放弃地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回应。
他心下大惊，连忙挪蹭着身体想要下地。
手中的桃木剑动了动，一道不算强烈的白光闪过，小神仙又出现在他面前。
“干嘛和叫魂一样，本仙正在歇息，都吵死了。”
小神仙揉着眼睛嘟囔着，正眼也不愿看他一眼。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灵儿你不愿再出来见我呢。”
“不见你多好啊，省的你破费给我买吃的了，你不高兴坏了。”
小神仙边说，边搬了凳子凑到床边，挽起袖子擦脸上的汗。
“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句老话说，祸害遗千年。”
木子洋笑笑，对小神仙的讽刺也毫不在意。
“是啊，我还指望你继续帮我打赌发家呢。”
小神仙一听可不高兴了，抬起手就要捶下去，却又想起他的伤势，只好作罢。
“真当我打不过你啊，我是让着你罢了。”
小神仙撇撇嘴，用手抚了抚他伤口的位置，眼里眉梢都带着些担心。
那里本来全都是俏皮和乖张。
木子洋心下一动，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刚刚找不到人心惊肉怕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不大声冲我嚷嚷，你都不像我的灵儿了，你说你是什么妖怪，把我的灵儿藏哪去了？”
木子洋扯着他的胳膊笑着耍赖，小神仙恼羞成怒，连忙甩开他的手。
“这样闹本仙，成何体统！都说了你不能乱叫我的名讳…”
木子洋不管他生不生气，琢磨着要以做噩梦的由头今晚抱着小神仙睡觉。
“你在想什么！本仙…本仙……”
小神仙突然跳起来指着他，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好。
木子洋一拍脑门，讪讪地笑了。
“我这心思这么快就已到最外一层境界了吗。”
“你不是最怕妖啊鬼啊的，怎么胆子突然这么大了。”
小神仙叉着腰瞪他，心里最想的却已经不是那些烤红薯桂花糕了。
“因为你是上仙大人啊。”
木子洋康复的日子里赋闲在家，终日以调戏小神仙，和被小神仙数落度日。
但小神仙化作人形的时间却一日少过一日。
有时候即使他摆着两盘猪头肉和叫化鸡都不管用。
“你怎么都不出来见我？”
“我在修炼，不然怎么对付那些越来越强的鬼怪们。”
小神仙一出来就直奔木子洋准备的珍馐美食，丝毫也不理会他。
“你总是讲帮我捉鬼，看你瘦的，怎么打得过他们？”
“普通小鬼不需要太大力气，主要是厉鬼，要打上几回合才好，所以我才需要修炼啊，你这么不省心，总是吸那些耗我心力的鬼来。”
“那你说哪个最可怕，给我讲讲吧。”
小神仙收起笑容低下头片刻，再抬起头来眼里是少有的坚定和勇意。
“最可怕的是人。”
木子洋有些惊讶，他摸摸小神仙的头发，又笑着问他。
“我最怕鬼，你最怕什么？”
“我最怕火。”
“为什么？”
“说你傻你还真傻，哪种树木不怕火的？”
“怪不得馋极了才敢进火房，来张嘴，再吃一块。”
把鸡肉咬进嘴里，小神仙又马上吐了出去。
“呸！木子洋你竟敢给本仙吃鸡屁股！”
“那你最喜欢什么？”
“烤红薯！”
“还有呢？”
“叫化鸡！”
“还有吗？”
“……桂花糕！”
“没了？”
“你喜欢什么啊，该你说了。”
木子洋见着小神仙又不服气地叉起腰来，眨眨眼睛答道。
“你没能读出来吗？”
小神仙愣了愣，摇摇头颇有些沮丧。
“我才读不出来，你喜欢什么和我也没关系。”
木子洋大病痊愈，却接到千户的口信。
东厂魏总管指使朝中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调查锦衣卫，事情牵扯到他身上。
他知道这件事在劫难逃，他们被他戳破了勾当，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的。
本以为暗杀会致死，却没想到他命大逃过了鬼门关。
他知道，千户的口信快不过东厂太多，最晚不过一天，就会来人把他带走。
他叫李叔和狗子来，给了他们可观的安置盘缠，让他们一刻别停地离开这里。
“哦对了李叔，你把我的桃木剑也带走吧。”
“公子…”
木子洋挥挥手，在书房里整理东西。
他有些恍惚，好像前几日还是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快活日子，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是当头一棒把他打醒。
是不是当初不醒来的好。
拥有过的快乐再被掠去才是最痛苦的。
纤细的手臂突然环了上来，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上仙大人不好好修炼，怎么跑出来了。”
“我不走！”
“听话，和李叔走，帮我照顾李叔和狗子。”
“我不走！我答应过师父，剑在人在！”
“我意已决，师父不会怪你的。”
小神仙微微啜泣，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趴在他背上小声念叨着。
“其实那天我在骗你呐，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你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不能死。”
木子洋笑了笑，此次凶多吉少，但他并不忍心和小神仙说明白，既如此，便让他这样想着也无妨。
“我不会死。”
“对，你才不会死。”
说完，小神仙不见了，桃木剑当地掉在了地上，木子洋把剑捡起来，爱惜地搁在书桌上端详。
看来灵儿是修炼得不错了，变身时都不再发出刺眼的光了，木子洋摸了摸剑身。
等到日落，也没有什么消息。
木子洋穿戴整齐端坐在大堂，手里攥着绣春刀，准备决一死战，做人绝不能输了气节。
等了许久却等来了一个消息。
魏总管的宅子突然失火，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缠身无法脱身，葬身火海。
木子洋倏地起身，他仰头笑了几声，这实乃天助我也。
还未离开的李叔和狗子也喜极而泣。
木子洋忙向李叔索要桃木剑，李叔却一脸茫然。
“公子，我未带走您的剑啊。”
木子洋又连忙返回书房，也不见那把熟悉的剑。
没多久手下的弟兄们从后门进来，和他报了魏总管毙命的喜讯，又呈上了一把桃木剑。
“大人，这是我们在魏总管府外发现的，千户大人说这是您家里的东西，便差我们送来。”
他接过桃木剑，除了玉佩不在，其他完好无损，他松了口气。
“灵儿，灵儿…”
可他像往常那样敲了一晚，面如冠玉的少年，也没有再出来讨上一块烤红薯和桂花糕。
四
形容憔悴的木子洋抱着桃木剑回到了道观，他跪在师父面前不肯起来。
“师父，徒儿无能，弄丢了灵儿。”
师父把他扶起来，捋捋胡子。
“为师早已知道，灵儿来找过我。”
“他在哪？”
木子洋连忙抬头焦急地问道。
“不问他为何来找我吗？”
师父扬起拂尘，转身往山里走去，木子洋赶忙跟过去。
“他前些日子来山里找我，便是问我如何对付人。”
“人？”
“是啊，桃木为仙木，自可对付无穷无尽之鬼怪，却很难对付人。”
“什么人？”
一阵不详之感涌上心头，木子洋没办法不把小神仙同魏总管之死联系在一起。
“害你之人。如同那些厉鬼，他来找我时已极其虚弱，想必你已知道。仙木若想收人，必须献出真身与之同归于尽。”
“可是他…可他不是一直在修炼吗？他化身时的强光都已经消下去不少了，怎么更虚弱呢？”
师父顿了顿，眉头紧促，半晌才舒展开来。
“定是灵儿这么讲给你的。其实那光弱便代表他仙力越弱。为了救你他度了一半仙气给你，可害你之人却变本加厉地送去厉鬼扰你。”
木子洋心里了然，他以为天真无知的小神仙却把他骗的团团转。
他开始后悔，愤怒，却无能为力。
他后悔那时为什么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世上自己最喜欢什么。也恨他让自己蒙在鼓里失去了一切弥补的机会。
“可惜了灵儿多好的资质和修为，他能读人心，都已通晓了最后一层，可惜可惜。”
师父摇摇头，满脸惋惜的样子。
木子洋变得浑浑噩噩，师父的话告诉他，那日里即使他未说出口，小神仙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他装作什么也没读到，便是怕自己不再孑然一身有了牵挂吧。
师父把桃木剑还给他，木子洋接过那把失了灵魂的剑，剑柄上多了一个“灵”字。
木子洋辞了官，带着把桃木剑闯荡天涯。
有得道的人告诉他，你这把桃木剑失了灵气，并不能辟邪镇妖，带着也没用。
他不置可否，却从未换剑。
木子洋有一把桃木剑。
一辈子只有一把。
END
